【第二章】

 

    地府,忘川之末,支流蜿蜒。

 

但即使只是支流末端,黑沉陰闇的水依然深不可測。

 

水岸邊,有個人,身影清癯,一襲白衫,長髮披散,沿著忘川閒逸踱步,渾然不在乎四周腐敗的陰氣和森然的鬼氣。

 

    面容淡定木然,無悲無喜,雙瞳中毫無罣礙,一片墨黑透淨,彷彿看破了一切,心已縹緲,魂也縹緲。

 

    時間,在他身上是靜止的,一批批的鬼魂喝了忘川的水,迫不及待轉生投胎去了,他卻依然在此閒盪。

 

    不疾,不徐。

 

    他,哪裡也不去。

 

    如同被遺忘在陰界之外,閻王的鬼差對他視而不見,陰邪的小妖不敢惹他,甚至,連掌管忘川的孟婆也懶得理他了。

 

    於是,他成了地府裡唯一一抹孤魂,既非妖,亦不成鬼,他就只是這樣無日無夜在忘川岸邊徘徊。

 

    「薄少君,你到底要在地府待多久?」一聲喝斥從忘川深淵響起。

 

    他沒回應,置若罔聞。

 

    “少君 ”…

 

    “薄少君”哪──

 

    那是他曾有的名字,這名字裡有他的抱負,怨恨,和包袱……

 

    但現在他不再屬於這名字了!

 

    他不要了。

 

    不想要了。

 

 

   

黑沉沉的川面,浮出一張威武梟霸的臉孔,瞪著他道:「依生死簿裡的編號,你的時辰早該到了!」

 

    他低頭看著水面上那張臉,木然削瘦的臉龐終於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譏笑。

 

「怎麼,閻王,你就這麼怕我啊?非急著把我趕走不可?」

 

慵懶緩慢的語調,他連開口就覺得費力。

 

    「我豈是怕你?我是嫌你礙眼!你這個骨血裡全是除厄師因子的臭傢伙老是在我的地盤晃著,讓我非常不爽

 

    「哦,因為不爽,才暗地裡動了手腳想把我轉生去一個白癡智障的軀殼嗎?」他挑眉,手一揮,水面橫生波紋,讓閻王的臉變了形。

 

    閻王從水面消失,倏地一個龐大黑影又出現在他身旁,桀桀詭笑:

 

    「嘿嘿原來你知道了?因為得知將會去陽世成為一個腦袋空空的蠢蛋,所以遲遲不敢投胎去嗎?」

 

    「不,不是不敢,而是無趣」他轉頭瞄了他一眼,喃喃地道。

 

    「哈哈….一個在人世擁有八十年壽命的呆子,的確無趣啊!哇哈哈」閻王為自己的詭計即將得逞而得意地大笑。

 

    讓薄少君下輩子成為一個傻子,光想像就令他開心爽樂。

 

    「呆子也好,蠢蛋也罷,總之,不論是生,是死,對我來說都很無趣,就連剩下這縷破魂魄,也一點意義都沒有。」他臉上又恢復了那木然的死寂。

 

    一切,都是空。

 

他懶了,也都不在意了。

 

    所以他不想轉生,沒有絲毫欲望,此刻,就算神形俱滅他也無所謂。

 

    「哦?你就這麼了無生趣嗎?」閻王瞇起紅眼,臉上現出陰森殺氣。

 

    他很清楚,閻王見他生機盡喪,正好可以趁機收了他的陽壽,除掉他,讓他這個專找他們陰鬼妖魅麻煩的除厄師從此灰飛煙滅,永不超生….

    但閻王才剛要出手,不知哪來的氣流,向他襲來,並捲起一股溫和的旋風,將他整個人包圍住,拂揚得他髮絲與衣袂飄飛。

 

   

如果可以,我就生個像少君堂哥一樣的小孩….不,是加上你和他兩人所有厲害的聰明小孩….

 

   

    一個細若蚊蚋的低喃嗡嗡地在陰晦的地府中迴盪。

 

    閻王濃眉急擰,心頭微凜。

 

    這是….這是……願力!

 

    是朔陰之女的祈願之力!

 

    「哼那該死的丫頭

 

閻王抬起頭,朝陽世的方向惱怒地冷哼一聲,又轉向他,邪惡地冷啐:

 

    「沒用的,生死簿上早已注定了她的不孕,以及你的來生,即使是朔陰之女也無法改變。」

 

    無法改變又如何?變與不變都一樣。

 

    他無所謂地望向遠方,自己的未來會如何,對他早已毫無意義。

 

    「你啊,就認命地去當個智障吧

 

閻王惻惻一笑,伸出手,打算親自押著他去投胎轉世──

 

就在此時,一陣騷動從遠處的閻王殿裡傳來,許多鬼差們大聲吶喊:

 

    「不好了,不好了!有人闖進閻王殿,偷了生死簿!」

 

    閻王黑臉驚怒驟變,無暇再管他,幻影頓時消逸,光速返回坐鎮在閻王殿中的真身。

 

    周圍的輕風旋流很快消逸,一切又化為靜止,彷彿不曾發生任何事。

 

他毫不在意,繼續如同遊魂般沿著忘川緩緩踱回支流的最末端,在那一片嶙峋的亂石間,找了一顆大石坐下。

 

心定無波,木然淡靜。

 

    他,哪裡也不去。

 

   

          ***

   

 

    那一方氣流崩亂,狂暴騷動。

 

這一方卻靜如沉夜,冷滯無波。

 

他眉目低垂,就在空茫得彷彿凝結的眼中,閃進了一條細瘦的身影,然後,他看見了她。

 

    一個鬼奴。

 

    一個……

 

抱著生死薄的鬼奴。

 

她也看見了他,猛地站定,驚掉了手中握的筆,恐懼地瞪大雙眼,不敢稍進。

 

許久許久之後,似乎看他不言不動,才抖膽想穿過他坐立的大石,走向忘川。

 

    他原本不想管閒事的。

 

    真的非常不想管。

 

    但也許真的一切都太無趣了,也許是那本生死薄觸動了他的某些心思,於是他開了口──

 

 

「妳的筆掉了。」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。

 

她大驚,霍地抬頭。

 

他朝她身後一指。

 

「原來….不是瞎子?」她顫聲低呼。

 

他沒回答,又恢復了之前的靜定漠然,對她不理不睬。

 

怪人。

 

她咕噥著,轉身撿起毛筆,走了一步,又忍不住看著他,滿心疑惑。

 

「喂,你在這裡做什麼?」

 

「什麼也不做。」他淡淡地回答,目光飄向遠處。

 

什麼也不做?這是什麼意思?難道他只是在這裡發呆嗎?

 

但地府裡哪能容許陰魂四處遊盪發呆?更何況這裡還是忘川哪!

 

難道他並不是個普通的鬼魂?

 

「你….是誰?」鬼奴眼中浮起了戒慎。

 

他拉回視線,瞄了一眼她手裡的書,輕哼:「去忙妳的事吧,鬼奴,妳應該在趕時間吧。」

 

她臉色驚變,將書抱得更緊。

 

「你……?」這人難不成知道她想做什麼嗎?

 

「不過,妳的時間恐怕不夠用了,我想,妳還沒打開生死簿,三魂七魄就會被閻王燒成灰燼了吧!」

 

「你知道這是生死簿?」她更驚駭。

 

「生死簿,注生死,那只有閻王才能翻啟書寫的本子,妳偷了又有什麼用?憑妳根本無法打開它,更不可能在上頭寫上任何字。」他冷譏。

 

她怔怔瞪著他,心中震凜。

 

無法打開?

 

生死簿誰也無法打開?

 

驚恐之餘,她將生死簿往地上一放,試圖翻開,果然書皮像黏住了似的,怎麼也翻不動。

 

「怎麼會怎麼會這樣?可是有人跟我說可以打開啊….」她急得快哭了。

 

「做傻事之前,最好先想清楚,否則只會白忙一場。」他閒涼地望著遠處逐漸逼近的鬼差,輕哼。

 

「喂,那你知道怎麼打開生死簿嗎?」她仰頭急急求問。

 

他挑眉不應。

 

打開這生死簿?憑他以往的法力,當然沒問題,但此時的他只是一縷破魂,只要碰一下生死簿,說不定瞬間就會被震得粉碎。

 

「別費神了,放棄吧!反正一切都毫無意義,所謂的生死輪迴,不過是一場場可笑的鬧劇。」他嗤笑。

 

「你一定知道,對吧?求求你告訴我怎麼打開,我拜託你」她急喊。

 

「打開了又如何?只能看,無法書寫或更改,與其這樣,還不如不看。」他睨她一眼。

 

「不,只要打得開,我就有辦法寫,所以求你告訴我,我我可以順便幫你寫上名字,讓你解脫,能夠轉世投胎,不必再一直困在這個鬼地方。」她好意地低喊著。

 

她以為她能寫上字?

 

都自身難保了,還要幫他?

 

他嘴角浮起一抹厭膩的冷笑。

 

「我對轉世投胎一點興趣也沒有,我也沒有困在這裡,我是自己選擇待在這裡,哪裡都不去,現在這樣就是我最大的解脫,無欲,無喜,無怒,無求

她怔住了。

 

他是自己選擇待在這裡?

 

所以,他不是不能走,而是不想走?

 

怎麼會有這麼諷刺的事?她情願用一切換得人世一生,他卻棄若敝屣!

 

「你這個人從來沒有真正渴求過什麼事吧?」她生氣地瞪著他。

 

他的冷笑定住。

 

「你世世肯定被伺候得好好的,沒愛過,沒苦過,沒餓過,沒冷過,沒痛過,沒傷過….難怪你無所求….…原來你是個好命的人哪」她嫌惡地嘲弄。

 

他沉下臉,瞳光漸冷,心中卻如同被點中什麼似的陷了一下。

 

愛恨嗔癡,苦痛憂樂為何被這鬼奴一說,他才驚覺自己對這些情緒是如此陌生?

 

「妳這隻鬼奴懂什麼?」他的情緒被挑動了。

 

「我當然懂,我懂什麼是絕望,懂什麼是痛苦,懂什麼是卑賤和無助,懂什麼是心碎和憤怒…..這些你懂嗎?你經歷過嗎?」她厲喊著。

 

「別挑釁我,鬼奴,我沒心情理妳。」他警告。

 

他的遭遇這區區一隻小鬼奴豈會明白?

 

他的生命,他的霸業,他的婚姻,他的健康….

 

他原本可以再創過去那一世的高峰,但他的這一世卻狠狠地挫敗了!

 

死得不甘,死得怨恨,死得元氣大傷,死得傲氣盡喪。

 

「哼,聽你的口氣,就知道你這人習慣掌控一切,習慣所有的事按你的要求進行,難怪你無所求,我看你也沒什麼好求的了,你只是活膩了,根本不必輪迴轉世,你就繼續浸泡在這個腐朽惡臭的地府裡,永遠當個無聊的鬼魂。」她連著一口氣冷聲怒譏。

 

    他被惹惱了,一揮手,忘川的水突然嘩地一聲噴起了一片水霧。

 

    遠方的鬼差聽見了異樣,立刻大批奔來,就連閻王也親自加入追捕。

 

    她驚駭地望向追兵,再怒瞪著他。

 

    這個虛緲得幾乎隨時會化為碎片的幽魂居然還有這樣的法力?他到底是誰?

 

    「這生死簿只有閻王才打得開,不如請他來幫妳開啟」他嘴角淡淡勾起。

 

    「你你這可惡的傢伙」她又氣又慌地喝斥,不再耽擱,捧起生死簿便往忘川奔逃。

 

    閻王迅雷般趕到,卻不急著抓那隻小鬼奴,反而震怒地向他咆哮:

 

    「薄少君!原來是你在幫這個賤奴?」

 

    鬼奴狂奔的腳步微頓,驚凜回頭。

 

    薄少君?原來這個人就是陰鬼妖邪們口中最害怕的那個除厄師!

 

    他閒坐在大石上,無畏而冷淡地輕哼:「與我無關。」

 

    「若不是你,這賤奴哪來的膽子偷生死簿?」閻王不信。

 

    「那得問問你自己了,這麼重要的生死簿如此輕易被偷,未免太可笑了」他譏諷冷笑。

 

    「什麼?你這個該被千刀萬剮的臭法師,現在立刻給我滾去陽世投胎!我不准你再繼續留在我的地府!快把他帶走!立刻!」閻王暴喝,大手一揮,數名鬼差速速向前押住他。

 

    她暗暗驚妒,這個薄少君一點都不想投胎,卻還是有了轉生的機會,而她苦苦等待千年卻怎麼也等不到一線生機!

 

真是太不公平!太沒天理了!

 

由於分心,腳下微滯,就在這時,閻王已從後方撲追而至,伸出厲爪,抓向她的後頸,像拎小雞似的將她抓起。

 

「啊!」她恐駭低喊。

 

    「該死的賤奴!把生死簿還來!」閻王暴喝,奪回她手中的生死簿,並將她重重往地上摔去。

 

    她全身幾乎粉碎,痛得縮在地上。

 

    閻王急忙翻開生死簿,不放心地審查裡面的記載是否被更動,但只瞄了一眼他就安心了。

 

    很好,生死簿沒被人動了手腳,不過,量這賤奴也沒能力打開,而薄少君,他此刻殘存的法力,也無法動生死簿了。

 

    「哼!妳這死丫頭,居然妄想偷生死簿改變命運,真是愚蠢又可笑,妳也不想想,妳連個名字都沒有,怎麼記進生死簿?讓妳成形留在地府已是對妳最大的恩賜了,妳竟還不知好歹,不懂感恩?」閻王對著鬼奴啐罵。

 

    鬼奴抬起頭,瞪著閻王,心頭一陣氣苦懊恨。

 

    「是!我是連個名字都沒有的千年孤魂,是地府裡最卑賤的一隻蜉蝣,但誰規定緲小的我不能有一絲希望?我也想成為一個人哪!」她鼓起最大的勇氣淒喊。

 

    她只想成為一個人,然後擁有一個名字,一個屬於她的名字,一個證明她存在過的記憶….

 

    一次就好….就算只有一世,就算只有一時。」她嘶啞啜泣。

 

    「閉嘴!無名就無份,妳連鬼都當不成,還想當人?」閻王威霸暴吼。

 

    她一驚,如遭棒喝。

 

    原來她連鬼都不是啊!她什麼都不是

 

     「妳就等著被丟進十八層煉獄裡去,當做一顆煤渣吧!」閻王厲聲判定了她的罪。

 

    她害怕虛顫地癱在忘川川畔,怔愣絕望。

 

「就讓她去轉生一次吧!」沉默地看著這一幕的他,忽地開口。

 

    閻王臉色一變,轉頭怒瞪他。「你說什麼?」

 

    「她既然想去體驗人的生老病死,喜怒苦痛,就讓她去吧!」他帶著些許的諷刺,再說一次。

 

    鬼奴呆愣地望向他。

 

    「你這個臭法師不要在這裡給我胡說八道,快滾!那個智障癡呆的空殼已出生,早在等著你了!」閻王厭惡地揮手,鼓起了一道狂大陰風。

 

    他眉一擰,倏地掙開鬼差,以薄弱的力量擋住陰風,陰風頓時翻捲成旋渦,掃得在場所有人顛倒難立,閻王猝不及防,手中的生死簿失手掉落,被捲到了鬼奴腳邊,頁面翻飛。

 

    「我已經幫妳了,生死簿現在已打開,妳還在發什麼呆?妳不是說妳有辦法書寫?那就快寫啊!」他朝鬼奴冷喝。

 

    鬼奴驚傻瞠目。

 

    難不成薄少君把閻王引來,就是在幫她?幫她打開生死簿?

 

    閻王又驚又怒,卻也不急,只是狂笑道:「哈….太愚蠢了!生死簿除了我,誰也不能寫,更何況,她又沒有名字──」

 

    他挑了挑眉,冷聲道:「那麼,我就給她一個名字吧……『緲生』,虛緲求生,現在起,這就是妳的名字!」

 

    鬼奴驚喜欲泣地看著他,只覺得全身竄過一絲電流,像有某種力量灌進她幽緲的體內。

 

    緲生!

 

    ….薄少君替她取了個名字….

 

    「你這個多事的法師!你以為你還有法力為她定名?」閻王憤然陰笑,雙手重重一揮,陰風化為利刃,直刺薄少君的魂魄。

 

    「唔….」萬刃穿身,他形體瞬間抖散。

 

    「大師!」鬼奴驚喊。

 

 

    快寫….如果妳有這份能耐

 

 

    他以殘存的法力,虛弱地將聲音傳進她耳裡。

 

她怔凜著,隨即掏出她的筆,沾了忘川的水,正想將生死簿翻到最後一頁,但手中的毛筆不慎畫到了其中某頁,她一驚,按住一看,一個叫「聞知來」的名字下,壽命被整個塗黑,看不清了,她怕誤了這人的壽命,也沒有多想,便直接寫下「七十」!

 

    「賤奴!妳妳在做什麼?」閻王見她居然真的能在生死簿裡書寫,驚吼變色,朝她衝了過來。

 

她大駭,無暇再管其他人了,她得快點寫下自己的名字,於是再翻幾頁,但一個熟悉的名字卻突然跳進她眼中。

 

薄少君。

 

她手一頓,盯著那個姓名,猛地想起剛剛閻王似乎說他即將投胎到一個智障癡呆的軀殼?

 

就是閻王為薄少君注定的來生?她凜然發顫,再往下看,年壽將近八十,卻得癡傻過一生,甚至,還是個女人.?!

 

閻王分明是公報私仇啊!

 

薄少君這樣的大師,如果真轉生成一個女癡呆,他該會有多痛苦?

 

這樣的一輩子,他會要嗎?

 

心高氣傲的他,真的不在乎嗎?

 

她轉頭看著神魂即將離散的他,沒有多想,直接就提筆將他的姓名劃掉。

 

「不!住手───」閻王驚恐怒喝,聲音震得整個地府一陣晃動。

 

她差點被震暈過去,昏眩了一下,還沒回神,就被閻王勒住了脖子。

 

「妳做了什麼?妳知道道妳做了什麼嗎?!!!」閻王如雷霆般嘶吼。

 

她兩眼突睜,幾乎斷氣,手中的筆掉落,痛失寫下自己名字的時機。

 

而就在這一瞬,詭異的事發生了!

 

生死薄竟自動地翻到最後一頁,在那空白處,重新浮起了薄少君的名字!

 

而在這名字之下的註記中,同時顯現了他來生的母親──

 

薄少春!

 

閻王一看,倒抽一大口氣,瞠目驚嚇得雙手一鬆,倒退一步。

 

虧他費盡心思,千堵萬防,斬斷所有的可能與機會,結果,他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!

 

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除厄師,即將橫空出世!

 

怎麼會這樣?

 

難道,這…就是朔陰之女的可怕願力嗎……

 

風逆轉狂捲呼嘯,掃得眾鬼眼睛都睜不開,在這一剎那,他形體凝聚,法力復甦,那差點四散的魂魄重新歸位。

 

他從錯愕到明白,忍不住揚聲大笑。

 

曾經汲汲營營追求的,得不到;當他放手了,卻又來到他面前。

 

生命…果然是如此地奧妙又難測啊!

 

「哈….我們都一樣,千機算盡,卻總是事與願違,閻王,這就是命運哪!是命啊….哈哈哈…….」

 

「你…你…」閻王瞪著他,一陣氣結。

 

「看來,我塵緣未了,得再走一遭人世了…」他笑嘆著,遙望著忘川對岸的陽世之路。

 

薄家的香火,將會一直持續下去了。

 

閻王怒不可抑,所有的憤恨全都發洩在鬼奴身上,他一把扯住鬼奴的長髮:

 

「妳這死丫頭,全怪妳,把我計劃好的一切全打亂了!」

 

鬼奴已半暈了,根本無力抵抗。

 

「妳篡改了生死簿,死千次萬次都不足了我心頭之恨,既然妳想成人,那妳就替薄少君去投這個蠢胎吧!」閻王森然咬牙,說著立刻在生死簿上被劃掉的薄少君名字旁,補上兩字。

 

緲生。

 

「妳就去受人世磨難八十年吧,賤奴,滾──」說罷,他將她的元神丟進忘川,讓她灌進一大口忘川的水,並催動陰力,直接將她送往陽世。

 

「喂!」薄少君低呼,卻已來不及阻攔,因為一股強大的朔陰念力不停地將他拉走。

 

他的時辰也快到了…

 

但他欠了鬼奴一份情,總該償還。

 

於是,他拋出了一條無形的絲線,飛縱忘川,纏上了鬼奴的腳踝,以只有鬼奴聽得見的聲音道:

 

「靜心地等我吧!緲生,我會去找妳的….我們,在人世再相見……」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***

 

 

封印的記憶,隨著絲線一寸寸明現而一幕幕揭開,被忘川洗淨的那一段前緣,清晰歷歷地回到薄敬言腦中。

 

夜風仍不停地吹拂,沙沙的樹影搖曳不止,氣旋籠罩在他和長孫無缺四周,彷彿在為他的醒悟騷動,為這一段早就緊擊的緣份悸盪著。

 

他的表情豁然開朗,清逸帥氣的臉龐瞬間染上了一抹老成深算的神色。

 

「原來如此…原來如此…是我欠妳一份人情啊……鬼奴…」他盯著長孫無缺,喃喃地唸著。

 

這話一出,瞬間,那條從出生就繞在他手上的紅線便消逸無蹤,也從長孫無缺的腳上消失。

 

他俊眉高高挑起,恍然微笑。

 

「搞半天,這條線是我自己繫上的,為的,是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妳。」

 

難怪沒人能看得見,也無人能解,因為,這是他親手埋下的伏筆。

 

為她,也為他自己。

 

「啊…啊…」她發出了難聽粗嘎的聲音,又低頭啃著早已像爛泥一樣的麵包,看起來笨拙且怪異可笑。

 

但薄敬言並未嫌惡,也沒有恥笑,他一臉嚴肅,深沉地看著她。

 

僅有的一次轉生,一次成人,就只能這樣癡傻狼狽地熬過數十年,然後化為塵煙,不留痕跡…

 

鬼奴啊鬼奴,比起這樣的人生,倒不如認命永遠當個地府深淵的小小蜉蝣。

 

他在心中感慨著。

 

「呃…呃…」她垂著頭,舔著手掌中的麵包殘渣,整個人看起來更加佝僂無依。

 

他拍拍她的頭,鏗鏘有力地承諾道:

 

「放心,妳這一生,我都會照顧妳的,絕不會讓任何人,或是任何妖鬼傷害妳。」

 

話聲剛落,門內的豪宅忽地燈火通明,一陣騷動喧嚷從裡面傳了出來。

 

看來,終於有人發現長孫無缺不見了。

 

長孫家的門禁和員工管理也未免太糟糕了吧?

 

他冷哼一聲,伸出手,將長孫無缺拉下車,扣緊她的手腕,迎向緩緩滑開的大門,以及從裡面湧出的一大群人。

 

「現在起,妳就待在我身邊吧!」他低沉地就像在自言自語。

 

而長孫無缺,完全沒有聽他說話,一如以往,只是傻傻無神地笑著。

 

(待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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